科學家如何操縱神經元?| 化學遺傳學
大腦分分秒秒都在運作,沒人想讓它停轉。但科學家要研究某個腦區的功能,就必須讓該腦區“停轉”。大腦行使功能依賴于億萬神經元的放電,停轉或失活一個腦區從微觀層面上來講,就是失活腦區內的神經元。
大腦功能依賴于神經元失活神經元的方法大體可歸為兩類:可逆和不可逆。如果一種手段只讓神經元暫時失活,一段時間后又恢復正常功能,那么這種方法就是可逆的。反之,是不可逆的。
在可逆的技術中,有一種叫化學遺傳學。
化學遺傳學和DREADD
化學遺傳學是化學藥物和基因技術結合的產物,泛指通過基因技術改變生物體蛋白質,然后探索突變蛋白和化學藥物分子的相互作用。而DREADD是神經科學家最常用的操縱神經元反應的化學遺傳學技術。
DREADD全稱長且拗口,卻清晰地表達了它的含義:人工設計的受體只被人工設計的藥物激活,Designer Receptor Exclusively Activated by Designer Drugs,英文簡稱DREADD。
具體來說,人工設計一種蛋白受體,并通過病毒載體讓這種受體在神經元內表達,這種受體只專一地結合特定的人工設計的藥物,與之結合后可激活或抑制神經元放電。藥物代謝完后,神經元的功能又會恢復。
DREADD原理圖。左:內源受體和配體,右:人工突變的受體和藥物人工設計的藥物可以通過簡單的方式攝入,比如肌肉、靜脈、腹腔或皮下注射,甚至口服。藥物進入血液,穿過血腦屏障進入腦組織,最終跟人工設計的蛋白受體結合從而起作用。
化學遺傳學工作流程有一種DREADD系統高頻出現在神經科學研究中,它就是CNO-hM4Di/hM3Dq系統。
CNO-hM4Di/hM3Dq系統
CNO全稱為氯氮平一氧化氮(clozapine N-oxide),是DREADD系統中人工設計的藥物。而hM4Di和hM3Dq是人工設計的蛋白受體,是經過突變的人源毒蕈堿型受體。
毒蕈堿型受體是神經遞質乙酰膽堿的內源受體,廣泛存在于動物體內。毒蕈堿型受體是一種G蛋白偶聯受體,當乙酰膽堿和毒蕈堿型受體結合時,受體被激活,構象改變,進一步激活偶聯的G蛋白,G蛋白再引發下游反應,最終激活或者抑制神經元。
毒蕈堿型受體是G蛋白藕連受體,M1,M3,M5型受體激活神經元,M2,M4抑制神經元乙酰膽堿激活還是抑制神經元則取決于毒蕈堿型受體的具體亞型。如果是M4型毒蕈堿型受體,與之偶聯的是Gi蛋白,Gi蛋白的后續反應最終會抑制神經元。如果是M3型,招引來的則是Gq蛋白,Gq蛋白的下游反應最終會激活神經元。
為了能精準地激活或抑制神經元,人們將毒蕈堿型受體在特定位點進行突變,突變后毒蕈堿型受體不再結合內源的乙酰膽堿,而專一被人工藥物CNO激活,激活之后的下游反應不變。
CNO突變后的人源M4毒蕈堿型受體稱為hM4Di,它跟CNO結合后會抑制神經元。而突變后的M3毒蕈堿型受體稱為hM3Dq,它跟CNO結合后會激活神經元。
CNO和hM4Di結合使神經元超極化抑制,和hM3Dq結合使神經元放電體內機制
長久以來,科學家認為進入體內的CNO穿過血腦屏障作用于神經元,但2017年的一篇《Science》文章改變了人們的看法。
CNO并不能穿過血腦屏障。
科學家將帶有放射性元素C11的CNO注射到老鼠體內,然后用正電子發射斷層掃描技術(PET)來探測C11在體內的位置。結果發現,小鼠腦內沒有一絲C11的星光,也就是說帶有C11的CNO并沒有進入大腦。
CNO并不能跨越血腦屏障(藍色中空位置是小鼠大腦)進一步,科學家犧牲掉小鼠,提取小鼠的血液、外周器官和大腦組織,然后檢測放射性同位素C11的蹤跡。跟PET檢測一樣,科學家只在血液和外周器官中發現C11,而腦內一無所獲。
這就奇怪了。畢竟,一大摞已發表的文章表明,CNO和hM4Di/hM3Dq的結合可以有效的抑制或興奮腦內的神經元。
當數據無法得到圓滿解釋時,科學家便開始提出新的假說。
CNO在生物體內會轉化成氯氮平(Clozapine),那是不是氯氮平替CNO完成了使命了呢?
氯氮平(左)和CNO(右)首先,科學家同樣將反射性同位素C11結合到氯氮平上,然后注射到小鼠體內。當PET掃描圖像呈現時,科學家發現小鼠腦內亮起了銀河。也就是說,氯氮平可以穿過血腦屏障進入大腦。
氯氮平可以穿過血腦屏障進入大腦(黃色部分為小鼠大腦)如果氯氮平想替CNO完成任務,它也必須能跟hM4Di和hM3Dq結合??茖W家將hM4Di在小鼠腦內某個特定位置表達。如果hM4Di對氯氮平有很強的親和力,那么hM4Di表達的位置也會是氯氮平聚集的位置。在氯氮平注射50分鐘后,PET技術和免疫化學染色均在hM4Di表達的位置點亮了聚集的氯氮平,這說明氯氮平確實可以跟hM4Di高親和力的結合。
氯氮平Clozapine在hM4Di的位置聚集最后一步要驗證結合hM4Di的氯氮平能不能改變動物的行為。首先,科學家將hM4Di表達在小鼠的伏隔核(nucleus accumbens),伏隔核是大腦獎賞通路的一個重要成分,它接收多巴胺中樞VTA的輸入。以往的實驗表明,如果抑制伏隔核,小鼠會變得蔫不拉幾,不愛動。相反,激活伏隔核,小鼠超愛動。
如果氯氮平能跟hM4Di結合并抑制伏隔核內的神經元,那么小鼠的運動量將會顯著減少,實驗結果也正是如此。
少量的氯氮平(CLZ)即可抑制小鼠的運動跟CNO相比,在小鼠身上達到同樣的行為效果,氯氮平只需要百分之一的量。并且,CNO被攝入體內一段時間后才起作用,而這一延遲正是CNO在體內轉變成氯氮平所需的時間。
以上一系列實驗表明,CNO在體內轉變成氯氮平,然后跟hM4Di結合,抑制神經元反應。
CNO和氯氮平的副作用
高濃度的CNO和氯氮平除了跟hM4Di、hM3Dq結合外,還會跟內源性的配體競爭結合內源性的受體,從而產生副作用。這些內源性受體包括多巴胺D1、D2受體、乙酰膽堿的毒蕈堿M1、M3、M4受體、五羥色胺2A受體等。而副作用在行為上表現通常為動物精神不振、活動減少。
既然CNO和氯氮平有副作用,那么有沒有更好的藥物可用呢?
去氯氯氮平(DCZ)
2019年,日本科學家Takafumi Minamimoto發現了另外一種藥物:去氯氯氮平(簡稱DCZ)。顧名思義,去掉氯氮平分子中的氯。
左:去氯氯氮平,右:氯氮平去氯氯氮平和氯氮平結構極其相似,和hM4Di、hM3Dq有更高的親和力。同時,跟內源性多巴胺受體,乙酰膽堿受體和五羥色胺受體親和力較弱。也就是說去氯氯氮平的選擇性更高,副作用也小,是新一代冉冉升起的明星藥物。
在猴腦內,去氯氯氮平(DCZ)跟hM4Di的結合更特異總結
化學遺傳學的方法對動物損傷極小。病毒在腦內表達后,每次實驗只需肌肉或靜脈注射藥物即可抑制或興奮一個腦區,非常適合進行人體醫學的轉化。
但化學遺傳學也有缺點,時間精度差。藥物會連續幾個小時起作用,在此期間,神經元一直處于不正常狀態。大腦的認知通常變化很快,幾秒內甚至一秒內會發生數個認知過程,要分離開這些瞬態且順序進行的認知過程,迫切需要更快速更靈活的可逆手段。
于是,光遺傳技術脫穎而出。